人活着就会遇到许多伤心的事，甚至有多时候恨不得一死了之，但那些往往是刹那间的冲动。

人命本该顽如野草，贱如小强，踩不死，打不完。

四季觉得自己就有一条小强命，尽管面对焰雲只有那么尴尬，但她却本着厚脸皮在焰雲的面前窜来窜去。

她这人有点强迫症，行事和心意总搭不到一条线上。心中不想见焰雲，恨不得生场大病卧倒在床，在门上挂着谢绝见客的牌子。

但不肯认输的本性却强迫她直面应对，宁愿伸出脑袋被砍一刀，也不愿意缩头避开。

焰雲此番前来本是来拜见穆筠，不日便会回国报喜，无法久留。而尉迟珉则又是得推迟一段时间才能来，因为他还得处理石行旧部留下的烂摊子。

焰雲是真心对待她的，因此就更不能做出欺骗行为。四季给自己壮了胆，找了个闲暇的下午，把人约到茶馆雅间，谈了一下午。

四季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焰雲，包括她家里情况，和穆筠的相遇，红叶的初识，以及夏侯恒因何而死，百行又是何许人也。能想到的，她都说了，当然！薛兰家乡的那件事她隐瞒了下来，毕竟有些话题，是不能去触碰。

除了红叶，她第一次对人这般交心。把事情全盘托出什么的，连对待穆筠，她都没有做过。

穆筠对她而言是妹妹一般的存在，尽管两个人的年龄差不多。遇到事情的时候，她会选择把一切都承担下来，不透露半分，只因想保持穆筠的那份天真。

红叶是挚爱，是恋人，丈夫……比起单方面的保护，她更希望两个人能相互扶持走下去。无论遇到什么事，比起承担，她更偏向于把事情说出，两个人一起想办法解决。

焰雲是知己，换种称呼也可叫做男闺蜜。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最好的倾听者，此刻也亦然。

明明在说着一些不可思议，脱离现实的事件，他眼中却没有一点怀疑，深深的信赖让人动容，四季心中流过一丝暖流，更有了推心置腹的信心。

当她的话音落下时，茶馆中陷入难言的寂静，气氛凝固在两人中间，压得有些透不过气。

四季抬起杯子喝了一大杯茶，口干舌燥的燥热感才稍稍减少一些。她心虚的低下头，不忍心去看焰雲受伤的表情，只因刚才她说了很多红叶和自己的事，在另一种意味上来说，也算一种变相的拒绝。

在忘记红叶的那段日子，她是真的有过想要和焰雲在一起的想法，以前以为，就算恢复记忆了，她也有自信好好接待焰雲的情感。

但四季始终是太高估自己了，她没有那么高的情商和手段。

红叶……是她的初恋。

她这二十四年的人生中只喜欢过一个人，爱过一个人，就这样爱到骨子里，哪怕是死亡也无法把他从心中抹去。

这份感情追溯起来实在太过遥远，远到她才5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只记得自己捡到了一个非常奇怪，但又非常漂亮的叔叔。

漂亮叔叔曾绞尽脑汁的向她解释什么是死亡，他温柔的安慰自己，说人死后会投胎成小宝宝重新来到人世。

她相信了，所以现在也期待着和红叶在地府的重逢。

红叶向她承诺过；他说【我会保护你，让你长命百岁】

现在看来，这个承诺已经无法在兑现，但这丝毫不影响当年年仅5岁的她，对那位长发叔叔心中起好感。

更别说，红叶还曾向她求过婚，尽管当时玩笑成分居多，但也足已让一个小女孩害羞。

四季并不如外表那般不在乎，她是个倔强性格，绝不会轻易示弱。心中越在乎，面上就越从容。其实从小时候起，她就一直都很喜欢红叶，那种年纪，虽多半都是感动和憧憬。

但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在盼望着和他的第二次见面。

直到后来她遭遇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家中突变，同时也对男人产生的厌恶，这才将小时候的邂逅忘记。

在这个世界中，一开始……四季就对红叶有一些很特别的感觉，她无法好好表达，只能说对他很容易产生情绪波动。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年幼时留下的后遗症。

她只谈过一次恋爱，刻骨铭心的一次。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把人放下，也没有人教过她怎么才能喜欢上另一个人。

四季很想对焰雲好，但又不知道怎样才能对他好，这是个深奥的问题，她还没有想到答案。

四季的视线低了又低，直到上方响起了一句始料未及的话，她的身子猛地僵硬在椅子上。

在这之前，她曾做了很多猜想，也许焰雲不相信她说的话，也许会生气她的食言。

四季想了很多结局，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听了一切之后，他居然会说“你还好吗？”

语调浅浅淡淡，像春风一般拂过耳际，字词间暗藏深深的担忧和怜惜。焰雲小心翼翼的凑上前来，以为是触及到她的心伤，忍不住伸手贴上四季的脸颊，没有预想中的眼泪，这才松了一口气。

又问了一遍“还好吗？如果承受不住了，你可以依靠我一下”

焰雲的耳廓泛着淡淡粉红色，将手收了回来，紧张的放在膝盖上，像是鼓足了勇气说“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我认为你现在不该操心这些事。比起我的感受，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这么多天勉强自己，一定很不好受吧”

四季所有的心防在这一击下被打得溃不成军，尽管她的脑海中已经模拟出最完美的笑容，她想笑着回答他说；我没有关系。

但当真正抬头看见焰雲的容貌时，四季才发现微笑也是一个很难做的动作。她想笑，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嗓子有些窒息，胸口似有快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

四季紧紧咬住下唇，想努力勉强笑，嘴角却实在扯不开。

没有问题吗？

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她会强迫自己向前看，但这并不意味心中的伤痕可以减轻。

四季很庆幸她现在才知道红叶过世的消息，如果是在第一时间知晓的话。短短一日之内失去了重要的朋友和爱人，她真的很有可能会一蹶不振，从而无法完成两人的遗愿。

琢磨着用词，四季无法对焰雲撒谎，便想用华丽的言辞来隐藏心中的哀伤。无奈平常的能言巧辩此刻竟罢了工。

好半响，才回道“暂时还挺得下去”

她说的是暂时……之后不知道会不会有好转。

焰雲怜惜的说“不要太压抑自己了，适当的发泄一下吧，如果……如果不好跟我说，那就去和穆筠姑娘谈谈，相信她会给你答案的”

两人临分别之前，焰雲犹豫半响，才慢慢开口“现在，你不要去想我的事，请更加看重自己一点”

焰雲很心疼四季，心疼她压抑自己的情感，更心疼她的坚强。

焰雲觉得自己此刻的情感跟她的痛苦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如果可以，他很希望她能在自己的面前大哭一场。

四季听言停住离去的脚步，朝他笑笑“更加看重自己一点的这句话，也原封不动送还给你。傻子！比起我，你要更在乎自己一些才是”

这一次，她由衷的笑了，心中对焰雲的体贴感激不已。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堆傻子，比起自己，往往更看重别人。

例如已死的红叶和夏侯恒，以及面前这一对。

四季比起自己感受更在乎是否会伤害到焰雲。

焰雲比起自己的失恋更看重四季压抑的痛苦。

从本质上来说，他们都是一类人，都是大傻瓜。

回到皇宫，四季找到穆筠，第一句便是“我失恋了”皱了一下眉头，又道“他死了”

穆筠知道四季口中的他是指之前传闻中的男人，也瞬间明白了四季之前大哭的原因。

她默默的站起身，让奶娘把小恒筠抱出去，在将屋中宫人全部撤下。

这才走到四季身边，牢牢的抱住她，哑着嗓子说“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过去了”

无需解释多少，穆筠清楚那种痛苦。失去挚爱的感觉，甚至至今都猜残留在她的胸口，光想一想都还泛着疼。

她说“我们真是难兄难弟，连遭遇都一样，不过当初是你把我骂醒了，现在……我来支持你坚持下去。四季，要发泄也好，发疯也罢，都不用强忍着。我陪你发泄，陪你发疯，你并不是一个人在独自作战”

穆筠推荐四季学她砸东西，这是一种解压方式。这满屋子都是珍宝，随便她砸。

可四季并没有如她所愿去砸东西发泄，反而是突然一把抓起穆筠的领子，狠狠的揍了一拳。

不一会，两个女孩在地上扭打成一团，狠狠地挥下拳头砸在穆筠的脸上，身上……四季忍着泪水说，“穆筠，你绝对要活得幸福，活得好好的，你如果敢在我之前先死，那我一定会让你身边的人生不如死。

你这条命是他换来的，是他换来的……所以为了我，为了他，你绝对要比谁都幸福，都开心……穆筠，接受缥戈吧！，让你找到个值得依靠一辈子的人，是夏侯恒和红叶交代给我的最后任务”

满脸青紫的穆筠震惊的呆在地上，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红叶的名字，也是这辈子最后的一次。

她虽然不知道红叶是谁。却也听出了，这位红叶正是四季心里的人，而他的死似乎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她对红叶虽毫无印象，但无疑的，这个名字成了她此生最大的谜团。

那一日，穆筠被四季打得很惨，像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泻出来般，穆筠不得不出门都戴面纱。

而相比之下，四季的一点轻伤完全可以忽视。但唯一不好的便是，从此之后四季闭口不谈红叶，仿佛那一日的受伤的人只是一个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