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放我走，我不要呆在这里！你们都让开！”

竹易正眯眼小憩，却突然听见偏殿中传来女子的吵闹声，微微皱眉，开口问着身边的侍女，“偏殿住了人？”

侍女微微俯身，道，“回姑娘，是三月前冷统领从酆埙国带回的小公主，这三个月来一直住在偏殿，姑娘今日太过劳累，奴婢便想着明日再将小公主的事情告诉您的。”

竹易眉头微挑，是轩辕莲？

“姑娘，今日天色晚了，明日我将小公主带来见您可好？”侍女毕恭毕敬，很会察言观色，也不知是谁培养出的。

竹易却已经到了殿门，“无碍，你去休息吧。”

偏殿中亮着微弱的烛光，昏昏沉沉间隐约可以瞧见一个消瘦的身影，竹易的心，就在这一瞬之间，揪得生疼。

“你们凭什么这样关着我！放我出去，我要见我大哥！放我出去……”轩辕莲无力地吼叫着，声音越发弱小。

“你想要去哪里？”一把推开殿门，竹易走了进去，语气虽不平和，却也带着些许关切。

殿门推开的那一霎，轩辕莲明显激动了起来，只见她朝着殿门跑来，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在看清竹易的面目之后怔住。

“易……易姐姐，是你？”轩辕莲的面上透着不知所措，似乎怎么也想不到会看见竹易。

竹易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上一次相见，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这个酆埙国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也长大了。

“你想去哪里？”竹易又问。

“我……”轩辕莲怯懦着，开口却是断断续续的话语，“我想要，见一见哥哥……易姐姐，我自知两国之战，哥哥必定逃不过一死，可，可是，无论如何，哥哥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哥哥他，其实并不愿与孟祁为敌，这些年来的纷争，都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竹易目光瞥过桌上的烛灯，虽是偏殿，然而如此昏暗的气氛，她却是不喜欢的。

走上前，又点亮了几盏烛灯，竹易转身复又打量起轩辕莲来。

这么些年了，轩辕莲早已褪去了曾经的稚嫩，皇家的儿女果真修养不凡，如今虽是被囚禁，却也没有半分颓靡之意。

今日回宫的途中，冷云已将近三月来发生的一切悉数告知。

三月前海上那一战，主谋并非轩辕启，而是另有其人。在她与连承消失后的几天内，孟祁国成功攻下了酆埙皇宫，轩辕启将轩辕莲安置好后，便自尽于酆埙国皇宫之中。

“莲儿……”竹易轻声开口，“日后，你便跟着我罢……我会像轩辕启那样保护你，必定护你安好。”

轩辕莲又是一怔，“易姐姐……不能见哥哥吗？”

竹易摇头，转身就要离开，“这大殿中，除了西厢房，剩下的房间任你挑选。明日里便会有侍女前来伺候，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只要你乖乖住着，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见轩辕启。”

竹易的步伐有些狼狈，却极力掩饰着。

如今的轩辕莲，与当年的左芊芊，太过相似！

同样执拗的眼神，同样稚嫩却敏感的眸子，竹易不知道如此自私地将她留下，究竟是对还是错。

可三个月前将轩辕莲带回来的，却是冷云不是吗？纵然是为了成全冷云的一点心意，她也会好好待她。

推开殿门，黑暗的屋中却立着一人，伟岸的身影，带笑的面容，温暖的气息，便那样痴痴地望着她，等着她。

竹易缓缓走向烨辰，二人相携走向床榻边坐下，烨辰将竹易揽入怀，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易，很久没有与你说过话了，分开了这么多年，今日处理朝中政务，这些年叫你受累了。”

烨辰的呼吸萦绕在头顶耳畔，竹易微微醉，手指紧紧抓着烨辰，“我不怕苦，不怕累，我只要你能回来……”

二人相拥在黑暗之中，烨辰对上竹易的眸子，隐约可以看见她眸中湿漉漉的氤氲，“不会，再离开。”

这些年，烨辰心中藏着许多许多的话，想要说与竹易听，然而此刻二人静夜相拥，终于可以互诉衷肠，一时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仿佛，过去四年里所遭受的一切苦难与煎熬，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如今二人终于守得云开，日后年年岁岁相伴，只要心意在，一切话语，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

“辰，”竹易突然开口唤他，“你可想好了，如何与沐遇周旋？如今瑞渊国，明面上看似气势汹汹，然而骨子却也是被掏空了的。沐遇此人，精通权术，多年前在炽钰国却是吃过大亏，想必不肯轻易撤消了对孟祁的念头。”

说起沐遇，烨辰的眸中便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箭在弦上，想要收回已是不可能。孟祁与瑞渊，总要分个胜负，而我与沐遇，多年来的争斗，成或败都无甚意义。我敬重沐遇，便会敬重他的每一个决定，只是……”

竹易打了个哈欠，将脸埋在烨辰前胸，“只是什么？”

“我有些忌惮，沐遇对你的心意……”

半晌后，只听沉稳的呼吸声在耳畔回荡，烨辰虽无奈，却是心中一暖。

小心将竹易抱起，安置在床榻之上，掖好被褥，烨辰满脸柔情，“过去四年，你为我守着江山；未来的日子里，我必然会做出一番祥和，与你共享这天下江山，任何人都无法再阻挡我们。”

瑞渊国的国力虽强，然而终究却是有限。

沐遇心思缜密，却也会被烨辰突然的回归打个措手不及。

况且，多年来征战，瑞渊国的兵马早已被掏空，人数虽未减少，却是空有一副躯壳，不过数日，攻打至孟祁境内的瑞渊兵马，便退了回去。

然而沐遇的态度，却是令全天下的人，都大跌眼镜！

“什么！陛下！他烨辰不过是突然回来了，您为何要放弃攻打？如今我瑞渊的兵力虽有些虚弱，却也不是无法抵抗！为何不战？”

眼前是众臣劝谏的声音，沐遇却连眼眸都未曾抬起过一分。

半晌后，只听他沉声道，“战？你们倒是告诉朕，要如何战！”

仅一句，便令众臣噤了声。

“我瑞渊的实力如何，你们最为清楚！这些年来看似风光无限，可实际上却早已破败。与孟祁国周旋的这些年，掏空了我瑞渊国力物力！他孟祁至少吞并了炽钰和酆埙，你们倒是说，瑞渊何来的战力！”

沐遇站起身，居高临下，注视着一殿群臣。

“明日卯时，朕便会昭告天下，我瑞渊，降！”

说罢，沐遇转身入殿，留下跪了一地的朝廷重臣。

“陛下这是怎么了，为何会不战而降？如今我瑞渊虽不济，却也能够抵挡一时啊……”

“话不能如此说，陛下这样做，也是为了百姓们着想啊……毕竟实力相差悬殊，那个烨辰是什么人，天子贵龙啊！”

对于沐遇如此的决定，唯有一人不会疑惑，那便是常年跟在他身后的阿宁。

“阿宁，没想到，瑞渊，终究还是毁在了我的手上。”沐遇负手而立，遥遥望着天上明月，这一夜，注定无眠。

阿宁沉声道，“陛下做什么决定，阿宁都会追随陛下。可阿宁终究还是替陛下觉得可惜，对于竹姑娘……”

沐遇抬手，制止了阿宁的话语。

谁能体会他内心的感受？

身为一个帝王，他将国家大事放在最先，关乎家国存亡的时刻，他又怎会选择当弱者？

烨辰与沐遇，孟祁与瑞渊，空明大陆，四国之中，两个最睿智相当才武绝佳的帝王撞在一起，胜负却不值一提。

许多年以前，沐遇也曾自负，也曾认为这天下终将会被他赢得，掌控在他手中，到时他不会杀了烨辰，因为烨辰是他此生唯一敬重的对手。

然而，直到遇见那样一个女子。

初见她，是在虞山脚下，横亘在两国之间，险峻无人能跋涉的山脚下，他坐在马车中，看见那目光执着顽劣的女子，他的心，却是跳了又跳。

从未曾想过，不过一眼，便是念念不忘。

直到多年以后，沐遇才终于明白，何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可那时，那个女子却已然与他唯一的对手，站在了一起。

她睿智机敏，她武功高强，她神秘莫测，她翻手为云覆手雨，偌大的空明大陆，平静了多年的四国部落，却在数年之间被搅了个天翻地覆。

她爱的人离开了，她便铁血地守着他的家国；她或许不知，那四年对峙，是他一生之中最为漫长的煎熬。

到了如今，她终于等回了她爱的人，他却再也无力对抗。

木已成舟，继续抵抗，不过徒增伤亡，没能守得江山，做了这灭国的皇帝，终究输给了那两个人。

这天底下，唯独帝王之心，最为沉痛无声，一人要背负起整个江山，除了强大到无人能及，还要有个称心人，伴在身侧。

而烨辰，得了竹易，即是得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