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鄞听到声音微微直起身,便看到一身着一袭红衣,身量修长但略显羸弱的男子缓步走到他们三人面前盈盈一拜。
“席灯这厢有礼。”
声音悦耳动听。
待席灯抬起头,饶是经历了各种世界,见惯了各式美人的苏鄞也吃了一惊。
乌黑的长发一部分被简单的用一只木簪束住,剩下的青丝顺滑的垂在后背,鬓边两缕青丝勾勒出一张清冷容颜,眼角一滴泪痣更是点尽风华,可却偏又着了一身热烈如火的红衣。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果然不负清风楼头牌之位。
季梨园自然也看到了,不得不承认这个席灯确实长得不错,最重要的是,白的要命!
季梨园重重哼了一声!
席灯有些不安的问道:“可是席灯哪里做得不对,惹到了这位少爷?”
苏鄞摆摆手:“你别管他,他这两天得了风寒,鼻子不通气。”
席灯偏过头捂嘴笑了:“季少爷真是风趣。”
苏鄞冲着席灯招招手,席灯便很上道的委在了苏鄞旁边,把琴放到面前的小案上,“少爷想听什么?”
苏鄞摸了摸席灯的长发,笑的有些痞气,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捡你拿手的来。”
和着席灯行云流水宛若玄音的琴声,苏鄞和陈萤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一顿饭吃下来,恨不得当场结拜。
散席之后,陈萤还不舍得苏鄞走,苏鄞好说歹说,订好下次再聚的日子,陈萤才肯放他离开。
等到二人终于坐上马车,苏鄞觉得自己出了一身薄汗,扭头刚想和季梨园抱怨,就看到了季梨园的一张驴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鄞直接笑软在了马车上。
季梨园见苏鄞笑他,更加不高兴了,浑身从内而外不停的冒冷气,满身低气压。
苏鄞凑过去亲了一口季梨园:“哥哥,陈萤图的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我怎么可能和他交好呢?你不用为这个生气呀。”
“我不是气这个。”季梨园有些别扭的说道。
苏鄞好奇的眨眨眼,人也凑的更近了:“不是这个?那是因为什么?”
“那个席灯!”季梨园又重重哼了一声。
苏鄞不明就里,歪着头看着季梨园:“席灯,他怎么了?”
“他特别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鄞又一次忍不住笑的倒在了马车上,“哥哥!原来你是在吃醋啊!”
季梨园耳廓微微发红,把头扭向窗外:“你别瞎说!”
苏鄞看的好笑,摸着季梨园通红的耳朵,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满眼温柔:“哥哥,没有人会比你更好。”
等二人回到府里,季梨园虽然没再提席灯的事,却翻出了一块棉布,泡上牛奶,贴在了脸上。
苏鄞再次被季梨园逗的笑的肚子痛。
等二人用过晚膳,回到自己的小院,季梨园又悄悄敷了一张面膜,然后对着镜子仔细的左照右照,感觉自己好像真的白了一些,便想去找苏鄞,让他瞧瞧。
结果刚走到院墙拐角,就看到苏鄞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急匆匆出了院门,一个下人也没带,边走还边回头看一下,像是防备被谁跟踪。
季梨园急忙退身把自己藏在阴影里,没让苏鄞看到自己,暗自思索不知苏鄞这是何事要背着自己。
待苏鄞走远,季梨园才悄悄跟了上去,一路尾随,直到苏鄞进了一座三层小楼。
楼上的牌匾赫然写着——清风楼。
另一头,苏鄞甩给清风楼管事的几张银票,直接去了白天去过的那个雅间。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席灯便抱着古琴进来了,依旧是一身红衣,不过换了花样。
席灯不紧不慢的上前行礼道:“不知季公子想听什么?”
苏鄞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没有喝:“别说废话了,听说西戎的老首领死了,是二儿子萨托即了位,你是萨托的人?”
席灯收了笑意,一张面庞更显清冷:“季公子真是神通广大,我在清风楼待了六年,从未有人发现异样,你我不过一面之缘,你是如何得知我是细作的?”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苏鄞敷衍的回道。
苏鄞知道其中隐情,是因为这个席灯就是之前季梨园要被处斩时,救走他的那个蛮族奸细。
因为他的到来,这个世界已经改变,譬如在之前那个世界,季梨园在西北时蛮族的老首领可是身体康健的很。
但苏鄞来了之后,蛮族发生了变化,换了新首领,季梨园也没有被判斩立决,那细作之事也就没有了定数,今日遇到席灯实在是意料之外。
不过既然遇到了,那自然要打探一下席灯,看能否为自己所用也不错。
苏鄞继续说道,“你是西戎人?看着倒是中原人的长相。”
席灯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一笑:“我就是中原人。”
苏鄞挑挑眉,“阁下的琴音志存高远,为何偏偏要做卖国之人。”
席灯抚了一把琴弦,低声道:“无根漂泊之人,连家都没了,又何谈国呢?”
苏鄞听出其中隐情,给席灯到了一杯茶,“愿听君一言。”
“我父亲是西淮瑞。”
席灯短短一句,却让苏鄞大吃一惊:“是十年前因为通敌被满门抄斩的前镇北将军西淮瑞?”
席灯却答非所问,摸着自己的衣袖,缓缓说道:“从十年前,我就再没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你看,它多红啊,多像血啊!穿着它,能让我日日都记着这灭门之仇!”
“那你是怎么躲过的?”
席灯似是想到了十年前的惨状,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十年前我已满十六,按律也要被问斩,但我父亲的副将拿自己的儿子顶了我,把我换了出来。西家七十六口,只有我活了下来。”
寥寥几句,已经展现了席灯与陈国的不可弥补的血海深仇。
苏鄞继续问道,“那你投靠西戎是为了灭陈国?”
“正是!”席灯眼底通红,眼里全是骇人的恨意,“我父亲为了陈国鞠躬尽瘁,数十年镇守边关,我西家更是满门忠烈!我大哥,我二哥!他们都誓死效忠陈友!却被狗皇帝不分青红皂白开刀问斩,如今我也要让他尝一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说着席灯右手握拳,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上,茶杯一歪,流了一桌的茶水。
苏鄞虽然同情席灯的境遇,但还是残忍的点破,“可你如今挑起两国战事,多少家庭也会因此家破人亡,那你和陈友又有什么区别!”
“你!”席灯猛然站起,再不复之前的羸弱和风情,单手掐住苏鄞的脖子,把他按在榻上,面目狰狞的喊道,“你懂什么?!你能知道一夕之间亲人全部身首异处,无一得免,生活了一十六年的家变成残垣断壁是什么滋味吗?!”
苏鄞因为呼吸不畅,脸憋的通红,却还是咬牙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大丈夫?哈哈哈,笑话!大丈夫有什么用!我父兄坦荡一生,最后落得什么下场?!”
席灯恶狠狠的盯着苏鄞,手指逐渐用力,却还是在看到苏鄞开始意识不清时猛然松了手,颓然坐回了榻上,“罢了,你如今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就快去通报朝廷来抓我吧,我在这等着你。”
苏鄞倒在床上狠狠的咳喘了一阵,才缓了过来,慢慢坐到席灯身侧笑道:“谁说我要告官抓你了?”
“你?!”席灯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苏鄞拍了拍席灯的肩膀,“你父亲忠勇了一辈子,就是为了护着陈国百姓安定一生,你若挑起战事,岂不是浪费了你父亲的心血?”
看着席灯逐渐心情逐渐平复下来,苏鄞又给席灯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想要报仇不一定要投敌,若是这陈国换了天地,那你父亲沉冤得雪岂不是指日可待?而且,我想你的亲人和你父亲的副将,他们最希望的,应该是你好好活下去,替他们活下去。”
席灯眉毛轻皱:“你是来为端王当说客?”
苏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陈萤?就他那个猪脑子值得我给他当说客?”
席灯也反应了过来,嘴角有了些笑意,“是我糊涂了,不知季公子有何高见,西某洗耳恭听。”
待二人谈完,天已经蒙蒙发亮,苏鄞摇着扇子,慢悠悠晃出了清风楼,站在门口哈欠刚打了一半,身子就猛然僵住了。
只见季梨园脸色阴沉的站在清风楼对面,衣服已经被露水打湿,显然等了他许久。
作者有话要说:季梨园: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