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的公寓在市中心和东湖的中间位置,30层的高度,从客厅往左看,俯瞰容城繁华,往右东湖盛景尽收眼底,目光之极是墨色的苍山勾出柔软的弧度。
许漾来过这里数次,这是第一回有时间细细欣赏外面的风光。原来东湖的形状竟是个大葫芦。
白楚家的书房和客厅贯通,她半拉着屏风写稿,时不时探头看一眼。许漾站在落地窗前纹丝不动,她的手机,每隔几分钟就有一条微信消息跳出来,满屏都是未读消息。
自从昨天下午许漾说要借宿,她就觉得不太对劲。
如果是和严老师闹矛盾,回东柏果园把门一关就好,犯不着躲到这里来,而且严老师有事都是电话直来直往,发消息不是她的风格。
白楚心思敏捷,从种种迹象来看,许漾一定是感情出了问题,感情的源头就在东柏果园。推到这里问题迎刃而解,答案不言而明。
老实讲,她对张千越的印象很好,一起吃过几顿饭,这个人话不多,大部分坐在那里听其他人讲,话题转到他身上接得很快,看得出学识颇丰。
白楚从小长相出众,曾被想不开的女朋友拿去试验新男友,被冠以“爱情杀手”。但是张千越看她的时候,和看服务员的眼神没有差别。更重要的是,张千越那张脸……
想到这里,稿子也写不下去了。
她起身去房间整理衣柜。
出来时,许漾盘腿窝在沙发里,正放下一本杂志,俯身去拿手机。
白楚问她:“中午我们出去吃还是点外卖?”
许漾像只软体动物瘫做一团,“不想出门。”
一沓外卖单甩到茶几上,“你慢慢选。”
许漾没有看外卖单,她闭眼,又睁开,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把二猛,哦不,度少的信息点开,一条一条看得仔细。
字字句句看得出来是真心诚意又绞尽脑汁。
只有他一个人的诚意恐怕不够。
许漾问白楚:“你最后采访到那个度少了吗?”
“没有。”经她提醒,白楚把度少从大脑深处拎出来吐槽一番,“根本找不到人。他注册的物流公司是假的。也不算假,公司的员工讲,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他是老板。他大概只是出资人,幕后经营,年底拿分红那种。”
他为什么要投资物流公司,白楚得到的说法是他的哥哥这两年在物流行业发力,兄弟俩一直势同水火,哥哥做什么,他就要去掺一脚。
“不过他那家物流公司今年开始要死不活,就差倒闭了。”
”听起来他的事业并没有什么建树,你干吗还上赶着要采访他?”许漾不解。
白楚耸肩,“富二代、私生子、名校背景、长得好、性格乖张,哪一点拿出来都值得大书特书。现在的人就喜欢看有钱人撕逼,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一边口是心非骂什么鬼。如果长得好,还能圈一堆少女粉丝。这种人就是天生的流量宝。”
许漾来了精神,“你有他的照片?”
白楚调出照片,是在酒店门口,度少被拍到半张脸,拍摄的人估计太激动,抖出一圈叠影。
是他认识的二猛没错,这张朦胧的照片估计是他的颜值最高峰。
“度家有两个儿子,为什么偏偏他叫度少,还不是因为这张脸。”白楚突然笑起来,“要是叫他真名,估计是要砍人的。”
许漾不明白,度猛这个名字很值得嘲笑吗?她顺着白楚勾着手指前倾,三个字在耳边炸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女生笑得花枝乱颤。
”喂,中午吃什么,快点选!“外卖单被推过来。
“刚有人找我吃饭,你自己点吧。”
他给度少回消息:“好的,度小萌。”
两秒后,几排带血的刀子占据屏幕。
许漾笑得更欢。明明是林黛玉,装什么座山雕啊!
“老子不叫度小萌,是度万萌。”言归正传,“你想吃什么?”
许漾回得飞快:“我只有一个要求:贵。”
吃饭的地方定在创意园附近,离白楚住的地方到不远,打个车十多分钟就到了。
门店隐藏在丛丛灌木之后,若不留心,就会错过那扇窄窄的木质门框。
走进去却别有洞天。
掀开竹帘,首先入眼的是墙上的空酒瓶,错落悬挂了一整面墙,在暖色的灯光下发着幽光。左边的吧台三三两两坐了几个人,正低声交谈着。
一位穿和服的女孩引着她上了二楼包厢,里面度少和路烨正一人拿了本菜单在看。
她松了口气。
因是第一次来这家店,引她上来的服务员开始细声细气地介绍店里的菜式,说到刺身的时候,耐心地解释刺身的种类和做法,温柔又冗长。
度少见她昏昏欲睡,打断了服务员的长篇大论,鳗鱼、金枪鱼刺身拼、铁板和牛洋洋洒洒点了一堆。许漾低着头,菜单还在手上,看着价格心跳都快了几拍,这样算下来人均得四位数往上吧。啊!有钱人果然是太奢侈了。心里又很感动,原来自己和度少的友谊这么值钱,她本以为一顿海底捞足矣。
度少的想法倒很单纯,这家日料店是他来过最文雅的餐厅,位置幽静,服务员优美,就算许漾内心愤怒,试问,谁会在这样的地方吵架动粗呢?所以,他刻意忽略了许漾爱吃火锅的事实,前阵子红油锅底泼得人毁容的新闻他还记得呢。
许漾其实不太吃得惯日料,但还是听从度少的建议,拈了块刺身蘸芥末。度少大刀阔斧,芥末当番茄酱用,正面反面裹了厚厚一层,然后面不改色地一口吞了。许漾受到鼓励,心一横,大无畏地咬下去,刚入口,包厢的门被推开,是张千越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
许漾手一抖,整只刺身进了嘴巴,一股难以形容的辛辣气息刹时从嘴里横冲直撞到鼻腔,冲出两行泪水。
张千越对上她的汪汪泪眼,笑着走进来:“看到我这么激动?”
许漾立刻装死,很快垂下眼皮,专心致志地等芥末后劲散去。
张千越在许漾旁边坐下的时候,度少召来服务员上清酒。他话已出口,也知道许漾堪称海量,就是喝一整瓶也不在话下,临到点酒时踟蹰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征求意见:“喝点酒,可以吧?”
许漾被芥末折磨得奄奄一息,仍是涕泪齐下的可怜相,她点点头,又抽了张纸掩住口鼻。
有张千越在侧,她觉得自己的肝火突然旺盛起来。明明前一刻还和度少路烨谈笑风生,这个人一出现,就像刮了阵逆风,把顺好的毛又吹乱了。
许漾自认是个讲道理的人。路烨除了放她一次鸽子,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到她。不过这个人到底是直还是弯啊,是弯就有点过分了。度少的所作所为虽然阴损,从他的立场来看,倒是情有可原。至于隐姓埋名这件事自己也没问过,略过不算。
而且这次度少再度窥伺,导致两人再次翻脸的短信正是她除夕发的那条。如此阴差阳错,一笔勾销也不算太吃亏。
但张千越不一样,四个人中,只有他自始自终把一切看得透彻。
连街口的麻辣烫大妈在她连续光顾三天之后都会在她经过时没有进门露出失望的表情,她对他有了期待又有什么奇怪的呢?这么大件事,他半点口风都没露过,甚至尝试过阻拦她知道。
席间她一直尝试着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但并没有什么效果。
张千越倒酒,第一杯递到她面前,她立刻推给度少。第二杯又放到她面前,她端给路烨。
喝酒的时候,她笑着举杯,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度少捡起之前的话题,说起在国外的趣事,许漾侧着脸听,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没分给张千越。
许漾态度不善,张千越也没有主动找话,默默地递盘子,分食物,比服务员还敬业。
度少偷偷给张千越递眼神,眼睛都快抽筋了,可这个人却只接话不接暗示。心累脸也累,终于偃旗息鼓,又暗搓搓地想,让许漾给他点颜色看也挺好的。
这样一想,他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的笑,立刻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退居二线。
他刚打定主意,就听得路烨问张千越文佩的近况,一时没忍住:“我最近也在佩姨家住,你昨天怎么不问我?他加班比我还多,知道得能比我多吗?”
路烨:“…”
张千越:“…”
许漾:“…”
抢了戏的度少默默退回自己的地盘。
“你也认识佩姨?”许漾好奇。
“嗯,很久以前就认识了,比张千越还久,是不是?”路烨把话题抛给了张千越。
“张叔叔车祸赔偿的案子就是路烨免费接的,要不是他,佩姨说不定当时就任由我在荒郊野岭自生自灭了。”
许漾终于接话:“是吗?”
这顿昂贵的日料没有很好的抚慰她的胃,至少让她搞清楚了那次相亲的来龙去脉。
那天路烨出门前被度少偷窥了手机,度少先是在家发作了一番,没有成功。于是把张千越从工作岗位上拽下来,逼他去搞破坏。
他们兵分两路。一个臭不要脸地死缠烂打男主角,一个衣冠楚楚去勾引女主角。
度少当时看得匆忙,没记清桌号,这才有了叶小茜那出乌龙。后来便如当时发生的一样,全靠度少自食其力力挽了狂澜。
许漾叹为观止:“你、你们也是不容易。”
张千越说:“是不容易,当时西装还是从二猛身上扒下来的。他兜里两百块都没有,可见生活有多艰苦。”
路烨和张千越一样,第一次听到这个绰号也没绷住。
度少乐呵呵的。
吃过饭出门,外面突然刮起大风,几颗豆大的雨砸到地面。
度少和路烨从不同的地方赶过来,各自开了一辆车。张千越和许漾都是打车来的。
度少计上心头,把车钥匙扔给张千越,“这里走出去还有几百米,你们开我的车回去吧。”说完,钻进路烨车里。
许漾没有再扭捏,她爽快地上车,坐上副驾。
一路开回东柏果园,狂风吹得城市都乱套,小纸片、塑料袋乱飞,灰尘迷眼。没多久,夏季的第一场暴雨来了。
张千越把车停在楼下,没有熄火,雨刷还在尽职尽责的摇摆。
许漾的手伸向车门,拉了一下没有动。
他们一路没有交谈,现在才彼此交换第一个眼神。
窗外风雨如晦,钢铁把他们罩在小小的空间里,所有的情绪都积压在方寸之间,无处躲藏。
张千越说:“这件事我本来就想告诉你,但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让你这么不开心,实在抱歉。”
许漾转过头,看雨水在玻璃上滚滚而下,“你本来准备怎么告诉我?”
“我没想好。”张千越仍然看着她,“我其实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也知道你一定会知道。”他的声音低沉动听,“我还有其他事要告诉你,你要不要听?”
许漾的手还没收回,又暗暗使了一回力,为他的强盗逻辑好笑,妈的你车锁不开,给我不听的选项了吗?